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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8章 十七:杜鵑竹裏鳴(之春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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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玉真公主?”秦老夫人大驚,猛的站起來,“這位公主怎麽會派人過來我們府上?”玉真大長公主乃是太皇太後幼女,丹陽公主同胞母妹,不同於丹陽公主的柔和無爭,乃是個性子強硬的,韓國公府和這位公主自來沒有什麽關系,怎麽忽然登上國公府的大門呢?

秦老夫人問道,“可知道玉真公主門上登門所為何事?”

“奴婢不知道。”小丫頭顫聲道,“奴婢聽見外頭傳進來消息,就匆匆過來,其他的並不知曉。”

秦老夫人面上泛起焦躁神情,揚聲狠氣道,“還不快去打探消息!”

金鶯握著帕子在韓國公府大門處等候,遠遠的見了來人,面上露出喜色,忙迎了上去,四紋極有範勢,拍了拍金鶯的手背,“急什麽?我這不是來了麽?”轉過頭來,吩咐隨車的婆子,“將車上的花盆搬下來,隨我進去。”

婆子們恭敬應聲,從身後的清漆大蓬馬車中搬出數個半人高的花盆,隨在四紋身後。

守門的老孫頭見著來人這杖勢,忙出來上前攔住四紋步伐,“這位娘子,沒有得夫人的發話,你可不能進去。”

“老孫頭,”金鶯登時不悅,朝老孫狠狠瞪了一眼,“這是玉真公主派人送給我家娘子的東西,你吃了豹子膽麽?竟敢攔著?”

老孫頭聽到玉真公主的名頭,登時手一顫,不敢再攔,只得讓到一邊。

顧令月聽聞外頭傳來的消息,特意出了房門等候。四紋命人將捧來的海棠花安置在廷中花廳階下,方行了上來,朝著坐在檐下輪輿上的阿顧道了福禮,“顧娘子,幸不辱命,如今這十二盆海棠花都送到棠毓館了,娘子瞧著可合您的意思?”

顧令月笑著道,“四紋姐姐辛苦了。”擡目見館中前廷一字排著擺著十二盆海棠花,俱都為當世名品,靠左邊第一盆是一盆一臂圍大的白玉大脖花盆,花色緋朱,花盤碩大層疊,品相艷麗,堪堪壓了顧嘉辰的大麗海棠一頭;靠右第三株海棠,花色淺紫,花形俱都吊在枝藤之上,形如吊鐘,嫵媚至極。其餘數株海棠,雖不如這兩株海棠花出色別致,亦皆是花中珍品。阿顧行到海棠花前,伸手摩挲著艷麗的吊鐘海棠,露出歡喜之色,回過頭來,望著四紋,“這些海棠花太珍貴了!”念及玉真公主一片疼愛之情,目中露出點點濕濡之意,點頭道,“你回去之後,替我多謝謝小姨。”

“顧娘子的話,奴婢會記在心上的!”四紋笑盈盈的鞠了鞠身,頓了頓,又誠懇道,“咱們公主心中惦記著小娘子,總是盼著顧娘子心情好的。”

顧令月沈默片刻,嘆道,“我知道!”

“老夫人,”小丫頭脆生生的聲音在榮和堂響起,“玉真公主派人給三娘子送一批海棠花,如今已經送到棠毓館了!”

秦老夫人聽聞了丫頭的稟報,面色陰沈一片。這些日子,她穩坐釣魚臺,坐視棠毓館困局不肯發話,心中本是存著打磨顧令月性情的打算。沒有想到顧令月向玉真公主求助,一舉破了她的算盤。陡生變故之下,心頭一口氣梗著難受,擡頭望見範氏侍立在一旁,一臉無辜,便將一腔怒火發洩在範氏頭上,劈頭蓋臉的責罵道,“範氏,我將國公府交給你是對你的信任。你是怎麽當這個家的?”

範氏陡然得了婆母這番指責,分外委屈,“母親,玉真公主府來人,又打的是探望三娘的名聲。便是媳婦提前知道了,也攔不住啊!”

秦老夫人如何肯聽她的解釋,冷笑道,“不過是無能罷了,還要狡辯!罷了,我不想瞧見你,還不滾回去免得丟人現眼!”

範氏在榮和堂得了一個大沒臉,面上羞臊如火,不肯多待,匆匆返回西房。秦老夫人跌坐在榻上,靠在背袱上,心中升起一片晦澀之情。

“老夫人。”郎姑姑扶著老夫人的肩,小心翼翼探問道,“可要傳三娘子過來?”

老夫人伸手捏了捏鼻梁,心中憋悶。有心想要痛斥顧令月一番。但自己對春宴寄托甚高。春宴正日子即將到來,自己還指著顧令月好好操持,不好在這時候下了她的臉面,嘆了口氣,頹然道,“不了!讓三娘在棠毓館好好操持吧!”

此時棠毓館中一片歡聲笑語,“娘子,”陶姑姑精神奮發,聲音高亢,“老奴之前還擔心呢!如今好了,有了玉真公主送的這十二株海棠,春宴定不會有問題的!”

“是呢!”慧雲高興附和道,想起顧嘉辰上次造訪之事,忍不住撇了撇嘴,冷笑道,“大娘子以為她的那株大麗海棠乃是天下第一,玉真公主搜集花草多年,惜園之中的名花異草不計其數。如何是她能比的?”

顧令月唇角噙著淺淺微笑,聽著身邊下人嘰嘰喳喳的話語,“好了!”吩咐道,“咱們這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好呢,還不快去!”

紅玉等人聽了這話,都收斂了情緒,恭聲應“是。”

顧令月來到書案前,取了兩張桃花箋帖子,提筆寫下名字,喚來瑟瑟和紅玉,“你們兩個,將這兩張帖子給大娘子和二娘子送去!”

瑟瑟聽了吩咐,明顯有些不願意,“娘子,送給二娘子也就罷了!大娘子這般難為咱們,娘子為什麽還要讓她來參加春宴?”

“說什麽呢?”顧令月瞪了這丫頭一眼,“畢竟是一個家裏的姐妹,我若舉辦春宴,若不給帖子,倒是反而讓旁人瞧不上咱們的做派。”

“好了,”她嗔道,“還不快去!”

紅玉扯了瑟瑟的袖子一下,屈膝應承道,“奴婢定會完成使命。”

蕉院的美人蕉盛開鮮艷,顧嘉辰在窗下轉過頭,接過瑟瑟遞上來的帖子,天光下的臉色雪白到極致。仿佛是透明一般,卻慢慢笑起來,柔聲道,“請回去轉告三妹妹,就說後兒我一定會到!”

範氏也接到了顧令月送過來的帖子,雖今日在榮和堂被秦老夫人撅了面子,此時對待棠毓館中來人依舊笑的春風拂面,“三娘子實在是太客氣了,我們二娘和三娘子是自家姐妹,本就應當守望互助的,紅玉丫頭,你回去和三娘子說,就說當日二娘一定到!”轉頭對著一旁的顧婉星,“阿星,若是當日你三妹妹忙不過來,你要多幫襯三妹妹,招待好宴上女客,可知道了?”

顧婉星臉上露出一些尷尬之情,低頭道,“女兒知道了!”

紅玉瞧著面前情景,得體一笑,福了福身,“那,婢子就在棠毓館等候二娘子大駕了!”

五月二十六日天氣晴好,到了巳時,一輛輛華美的馬車在靖善坊國公府門前停下。少女們坐在棠毓館花廳中。

“這院子收拾的當真雅致。”游雅觀望了整個院子讚道。

“也是大母疼惜我這個孫女兒,”顧令月坐在主座招待眾人,盈盈笑道,“足足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整修這間院子,重新建了花廳,又刷了粉墻,才有現在的模樣!”

“那可當真是不錯啦!”姚慧女蹦蹦跳跳的走過來,新鮮俊俏的如同秋日枝頭的一簇桂花,“如今春日都到尾聲了,大夥兒的春宴都銷聲匿跡,偏偏阿顧你突然冒出頭要辦春宴。我們收到你的帖子吃驚的很呢!顧妹妹怎麽想著這個時候辦春宴?”

顧令月撲哧一笑,悠悠道,“我是想著,前些日子你們這些姐妹們都照顧我,舉辦了那麽多場春宴邀請我。我怎麽著也該回請一場。怎麽,我辦的春宴你們難道要不賞光了啊?”

“哎喲喲,”姚慧女咯咯笑了著道,“顧姐兒這話說的,我們可不敢不來了!好在咱們都過來了,不然可不被你在心中給說上一通!”

顧鳴從外回來,在國公府門前下馬進了府門,見著一旁馬廄房中停放著的重重馬車,奇道,“今兒咱們府中怎麽來這麽多輛馬車?”

“回國公,”伺候在他身邊的小廝哈腰稟道,“今兒是三娘子辦春宴的日子,這些想來都是來訪的女郎們的馬車。”

顧鳴聞言,依稀似乎記起記得是有這麽回事,恍然道,“我記得母親是說過三娘要辦春宴,原來竟是今日!”

他丟下手中馬鞭,大踏步的進了二門,繞過正院桂院時,遠遠聽見棠毓館中傳來的少女歡聲笑語,如同一道悠揚曲子,在空中脈脈浮動。

秦老夫人在次間赭袱握水磨杉木羅漢床上握著佛珠端坐,顧鳴進了榮和堂,朝著秦老夫人行了大禮,恭敬問道,“母親,您匆匆將兒子從外頭召回來,可有什麽要緊的事要吩咐的?”

秦老夫人拄著伽羅香雀頭杖擡起頭,打量著自己的兒子,肅聲道,“大郎。今日為娘換你回來,不是吩咐你,而是想問你,你可拿定了什麽主意要和為娘說的?”

顧鳴登時一怔,擡頭不解,“母親,您這是什麽意思?”

秦老夫人望著顧鳴眸中茫然之色,一顆心登時灰了下去,頹然問道,“你回府的時候,可察覺到府中有什麽不同的?”

顧鳴笑著道,“母親說的怕是今兒留娘辦的春宴吧?兒子也聽說了,府門處停了好多輛馬車,瞧著好生熱鬧哩!只是,”面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,“那些不過是一些長安閨中女兒的玩意兒,咱們府上招待好了也就是了。和兒子有什麽關系?”

秦老夫人閉了閉眼睛,“她們的確只是閨中女兒,可是她們是朝中重臣的女兒,身上無不連著聖人重用的臣子,能幹的父兄。自當年公主離府之後,顧家遭皇室厭棄,你再無任職,二郎身上也不過擔著個無關重要空職。咱們府中有多久沒有這麽熱鬧了,是八年,還是十年?”

顧鳴聽聞這話,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,煩躁道,“母親,你可不可以不要說這個?”

“這話我不能不說。”秦老夫人擲下聲音,憶起亡夫老國公顧隸,目中露出濕潤水光,“顧氏是老國公創下的風光,若在我手上敗落,再無振興之日,老身他日入黃泉之下,如何有面目去見你的父親?”

顧鳴聽著亡父之名,渾身陡然一震。

秦老夫人從激越的情緒中漸漸冷靜下來,拄著伽羅香雀頭杖轉過頭,望向棠毓館方向。棠毓館離榮和堂距離頗遠,聲音按說是傳不過來的,她卻依稀聽見春宴上女郎們的笑語歡歌在耳邊回響,“如今咱們顧家,誰能夠請得這麽多貴女上門,是阿瑜可以,還是阿星可以?”

“不,”老夫人一振聲音,“她們都不成,只有留娘。留娘是丹陽公主的女兒,曾養育在宮中,深得太皇太後和聖人寵愛。因此她下的帖子,長安城真正的貴女才會給面子前來。今兒,這些個女郎在咱們家開開心心玩上半日,待到她們回去,自會和家中長輩說起。日後她們家中的尊長在外頭遇到你,想著自己女兒受了這個情分,不是得對你和氣些。咱們顧家在長安的交際來往漸漸的也就來往起來了!”

“母親,”顧鳴打斷老夫人的話語,生硬道,“您不必如此籌謀。顧氏不會永遠敗落的。兒乃大周當世名將,終究有一日,聖人會重新啟用於我的。”他挺起胸膛,一字字道,“若聖人當真閑置我一輩子,那是大周的損失!”

“我知道,我知道你自負甚高。”秦老夫人急急道,“可大郎,就算你自詡戰神再世,也無可否認一個事實,你已經有七八年沒有上戰場了!若再這麽消磨下去,你年紀漸漸大了。河西軍中老國公的遺澤消失,你還拿什麽上戰場?”

顧鳴聞言,面色微微一變。

秦老夫人見如此,知道顧鳴心底似乎有所觸動,連忙加上把火,勸道,“大郎,你是顧家長子,總要為家族振作起來。公主是金枝玉葉,我知道你心高氣傲,不願意向她低頭。可留娘不同,留娘可是你嫡嫡親女兒,待她好一點,總是好做的!”她望著顧鳴,目光含著期待神色,柔聲道,“留娘只是個小女孩兒,你若肯疼疼她,說起來也是一片慈父心腸,傳到外頭,總不會損了你的顏面吧?”

顧鳴心頭激蕩良久,面色變幻不定,良久之後,嘆了口氣,最後嘆道,“母親這些年為兒子擔心受怕了,兒子明白了!”

“那就好,那就好,”秦老夫人終於說通了兒子,面上水光一片,拄了拄手中的伽羅香雀頭杖,嘆道,“只可惜,留娘只是閨中少女,便是再有心,也只能交游幾個閨中少女。若是她已出嫁了就好了,這般就能邀旁人家的貴婦過來了。說起來,貴女們雖然都是各家權貴官宦的嫡親女兒,論起對男人的影響,如何比的上枕畔人呢?”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,其實論起來最適合做這種事的是丹陽公主。公主乃金枝玉葉,又受太皇太後和聖人看重,若是她發出的帖子,滿長安的貴婦定會搶破頭來捧場。怕是能和如今的玉真公主一較風光。只可惜,當初顧家事情做的太過決絕,公主早已和國公府決裂,怕是再不可能回頭了!

顧鳴挺直了腰,不以為意道,“留娘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吧!其實重要的是宮中的態度,若是太皇太後和聖人有所松動,其他外臣不過是個添頭,盼只盼著,留娘當真得那兩位主子寵愛,能夠讓那兩位主子改變主意。”

秦老夫人聞言,她忍不住想要向顧鳴問一聲,“大郎,你既知道這個道理,可知道,當初你究竟錯過了什麽?”只是知道這個兒子性子強傲,勉強忍住了沖動,語重心長道,“你明白過來就好。既如此,日後可要對留娘好一點!到底你們是嫡親父女,若你肯疼她,難道她還會不向著你麽?”

顧鳴唇角浮現淡淡笑意,“兒子曉得!”

顧令月並不曉得榮和堂中發生的這段母子談話,此時棠毓館大門洞開,高高居中的花廳中四周的隔扇卸下,四面的簾子被高高掛起,眾女客坐在廳中,談笑依依。

“這個花廳安置的極好。”程綰綰笑著道,“底座高高的,坐在裏頭,一眼可以看到庭院裏的花草,吹著涼風,品嘗瓜果飲子,再是愜意不過了!”

“我卻只是個俗人,”姚慧女撚起攢盤中的一塊龍鳳水晶糕,道,“我是個俗人,只覺得棠毓館的糕點特別可口!”

顧令月唇角翹起高高的弧度,“宴上的糕點是莫姑姑做的。淩雲姑姑是我阿娘從前的大丫頭,如今早就不在府中做活了。這回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,也不肯過來操持呢!”

一陣春風吹過,廳中帷幕悠悠動蕩,宴上旁人或說話或逗趣,樂不思蜀,游雅覷了個空望著顧令月問道,“阿顧,你在國公府裏過的還好麽?”

顧令月頓了片刻,方答道,“挺好的,大母疼我!二叔也對我頗為關照!”

游雅目光中便露出了了然同情之色。顧令月這般答話,提起了自己的大母,也提了二叔,卻偏偏沒有提起關系最親密的父親,可見得韓國公對這個歷劫歸來的女兒態度一般。游雅隱約聽說過一些延州內情,柔聲勸道,“前些日子高密公主府的事兒,我閑暇時也聽說了。這世上總是有小人,她是瓦礫,你是瓷器,在人面前總要做個好看的面子出來。不管如何,咱們得審慎自身!”

顧令月聽聞游雅的勸話,心裏感動,這世上只有真心對自己好的人,方會勸著自己審慎。笑道,“我知道的,游姐姐!”

棠毓館的歡聲笑語傳到上空,在空中飄飄蕩蕩,漸漸傳到府中東北角的蕉院。

蕉院之中寂靜一片,嫣紅和奼紫低著頭,大字都不敢說出。顧嘉辰倚在草書字屏旁的絳色帷幕旁,聽著院中遠遠傳來的說笑聲,唇角翹起自矜嘲諷的笑意,“這個世界上有些人運氣真好,缺什麽就有人幫忙,倒映襯的別人就像一個笑話!”

她此前算計顧令月,便是仗著自己培育的這株大麗海棠乃是天下第一珍品,顧令月在長安城中再找不到一株可以和她媲美的海棠花,到最後不得不向著自己服軟。卻沒有想到顧令月不過走了一趟惜園,向玉真公主求了求情,便輕輕松松商借了十二盆海棠花,大半都壓的過自己的大麗海棠,倒襯的自己像個天大的笑話。

她眸中閃過堅毅之色,悠悠道,“伺候我更衣吧!”

奼紫、嫣紅眸中閃過詫異之色,不敢辯駁,忙上前伺候顧嘉辰換上一身絳紅湖綢大袖衫,抹上胭脂水粉,對鏡綰了一個墮馬髻。顧嘉辰攬著妝臺上的六神銅鏡自照,轉頭問道,“嫣紅,你說我今兒美麽?”

嫣紅道,“大娘子自然是芳姿國色。”

“那,”顧嘉辰悠悠問道,“你說是我美,還是三妹妹美?”

“自然是大娘子美,”奼紫毫不猶豫道,“娘子體態雍容,艷壓海棠,三娘子體弱年幼,尚看不出什麽風華來。如何比的上大娘子您?”

顧嘉辰吃吃一笑,冰涼的指甲在奼紫光滑的臉蛋上滑動,“真是個會說話的!”扶著嫣紅的手站起來,“走吧,咱們給三妹妹捧場去。”

松綠色的步障重重疊疊,美人鮮花繪在其上,花骨勁瘦,與院子中錯落擺放的幾株海棠花相映成趣。顧婉星一身鵝黃色的湖羅裳子,嬌柔猶如早春的迎春花,如同蝴蝶穿花一般在花廳中穿行,盈盈招呼道,“姐姐們莫要拘束,若有事情,可以吩咐下人。”

游雅笑著應承,“知道了!”

顧嘉辰從外頭步入館門,望著花廳中開懷微笑的怡然自得的各家女客,一雙美眸微微的瞇了片刻,柔聲揚道,“三妹妹,你可在麽?”

廳上的女客們被聲音驚擾,靜了下來,轉頭望著館門前的顧嘉辰,不自禁的靜默下來。當年延州之事,長安權貴少女多半聽了一些,對於顧家這對姐妹之間的齟齬或多或少知道一些。

顧令月回過頭來,見顧嘉辰立在門外,目光登時幽暗。

顧嘉辰裊裊走到花廳上,福了福身笑道,“三妹妹,前些日子,愚姐這些日子,今日我是特意過來向妹妹誠心賠罪的,想來妹妹是個玲瓏心肝的人兒,定不會怪愚姐吧?”風姿嫣然。

顧令月垂眸,她對顧嘉辰這樣的一類人一直不喜,顧嘉辰就像是那一團綿絮裏藏著的針,你仔細追究下去,她總是能夠找到語言冠冕堂皇的為自己辯解,且她不擔一絲責任,反倒顯得你咄咄逼人;若不追究的話,她又能夠將你惡心的緊。

“怎麽會?”她淺淺道,面上淡漠的微笑猶如蒙了一層面具,“不過是打鬧之言,莫非我在姐姐心中,竟是個心中計較的?”

“那就好,”顧嘉辰似是松了口氣,盈盈笑道,“果然三妹妹是個心好的。”目光在堂上一掃,“今兒棠毓館可真是熱鬧,妹妹是在辦春宴吧,”凝了凝,“介意姐姐來參加麽?”

顧令月垂眸,面上露出淡淡微笑,“大姐姐說笑了,妹妹既給大姐姐送了帖子,自然是歡迎大姐姐過來!”

顧嘉辰局促一笑,“那愚姐就領情了!”款款入內,在廳中的一張海棠藤凳上坐下。擡頭環視了廳中說笑的眾位少女一眼,笑著道,“今兒有勞,我家三妹妹體弱,這些日子多謝各位娘子照顧。今兒顧家辦這場春宴,我這個做姐姐的代替妹妹謝過各位娘子了!”端著姐姐的架子,竟是一攬子便將這春宴的籌備給攏了一半到自己身上去了。面上笑容真摯,半分也不違和。

游雅等人不禁側目去看,見顧嘉辰面上笑容端妍,不由無語,別開頭去。

顧嘉辰遭了冷落,也不覺尷尬,坐在廳中笑意盈盈。廷中海棠花開的碗口大,有著各色花澤,花相反覆,艷麗灼灼。眾人見了,不由交口稱讚。“這幾株海棠花開的倒真好,和棠毓館的館名相映成趣呢!”

“司娘子真是好眼光,”顧嘉辰一笑,信步走到廳階海棠花畔,介紹道,“這幾盆海棠花可都是三妹妹前往惜園向玉真公主借來的,都是花中珍品。司娘子剛剛讚的這盆變色海棠,共有三個顏色,早晨是乳白色,正午陽光正射的時候是深紅色,到了傍晚又變成淺紅色,神奇非常。據說是公主十年前在華山修道之時,在華山深處一處險峻山谷中發現,費了無數人力、物力,方移植回長安。”又走了右手側,指著另一盆吊鐘海棠,“這盆吊鐘海棠更是珍奇,所以海棠花苞都倒掛在枝頭,形如吊鐘,因此得名,乃是王樂丞重金所購,敬獻給玉真公主。花色淡緋,緣綴點點紅痕,稀奇之處,當真可堪稱天下僅有!”

眾人靜默片刻,瞧著顧嘉辰信手由之,竟是立在顧令月的棠毓館中,對著春宴上的女客介紹起廷中幾盆海棠花的來歷。

“三妹妹,”顧嘉辰轉首望著顧令月,盈盈笑道,“我說的沒錯吧?”她聲音甜美,介紹的也頗為生動,一款唱念做打的樣子,表現出和顧令月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。

程綰綰幹巴巴笑道,“原來這些海棠花還有這麽大來頭啊!”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覷著顧令月,弄不準顧氏姐妹之間的關系。

不怪她一時迷糊,其實當年舊事模糊,畢竟顧嘉辰和顧令月有姐妹之親,許是當真捐獻前仇,做了一對相親相愛的姐妹——今日赴宴的閨秀皆是顧令月的交好朋友,自然是依著顧令月的態度對待顧嘉辰,此時拿捏不準,便瞥著眼睛瞧著顧令月。

顧令月凝眸半響,唇角泛起微微笑意,上前一步,牽著顧婉星的手,笑著向眾人介紹道,“各位姐姐,這個是我的二姐姐,芳名喚作婉星。”

剛剛宴會開始的時候已經相互介紹過。宴上眾人已然知道顧婉星的身份。顧令月卻當著眾人的面再次介紹顧婉星。眾人便都清楚了顧令月的意思。顧家的這一對堂姐妹,顧令月更親近的是二房的顧二娘子,而非同父的顧大娘子了!紛紛與顧婉星示好,笑著道,“原來是顧二娘子呀!”

“婉星,真是個好聽的名字,”徐珍笑著道,問顧婉星道,“顧二妹妹,你出生的時候是晚上麽?”

顧婉星自來是小家碧玉,何曾被這麽多個大周貴女註目過,一張臉登時泛紅,聞言靦腆一笑,“是的!我出生的時候是子時,天上一絲雲都沒有,我阿爺瞧著當時星空十分美麗,便給我取名字叫做婉星。”

“徐表姐,你可不許欺負我二姐姐。”顧令月笑著道,“你別瞧著我二姐姐靦腆,其實她性子很好,人也孝順哩,我十分喜歡哩!”

徐珍聞言不由更細,盈盈笑道,“我挺喜歡顧二娘子的純真爛漫,每年初夏十分我會在渭水別院開賞荷宴。顧二娘子可有興趣前往?”

顧婉星怔了怔,登時雪白的臉龐便因為興奮而漲得通紅,急急道。“我自然是願意的!”

也難怪顧婉星這般興奮。這些年,韓國公府因著顧鳴當年舊事之故見惡於皇室。顧婉星家世寥落,性子也不過平常,平日裏難得得得長安貴女看重。今日裏卻被高密公主的女兒徐娘子當眾邀請參加賞荷宴。要知道,高密公主渭水別院的賞荷宴上可是有眾位貴婦參加的,自己若是能得了一星二點兒的看重,日後的婚事也可能便有了著落。

她心中清明,知道自己今日出的風頭,都是因著堂妹顧令月的緣故,不由得瞟了顧令月一眼,心中充滿了感激之情。福了福身,溫婉笑著道,“其實三妹妹對我誇過了,我哪裏有那麽好,不過徐娘子的賞荷宴我是很想去的,到時候還請徐娘子多多照顧。”

“好說,說好。“徐珍笑著道。

一時間春宴歡聲笑語,眾人言笑晏晏,便都將顧嘉辰撇在一邊。也難能顧嘉辰面皮夠厚,到了這般田地,竟能一直坐在宴席上端著端莊的笑意,撐到了最後!

春宴散去,棠毓館中座殘茶冷,杯盤疊放。一眾丫鬟精疲力竭,精神卻處在奇異的亢奮中,“今兒個瞧著大娘子的臉色,心裏可高興呢!”

“可不是麽?”瑟瑟笑著道,“最後大娘子離開的時候,臉都綠了!”

“咳。”身後傳來陶姑姑的咳嗽聲。陶姑姑走出來,瞪著嘰嘰喳喳的丫頭們,繃著臉道,“主子的話是你們在背後能夠議論的?還不住了嘴,好好做活。”

“姑姑,”慧雲乖巧道,“奴婢等知錯了!奴婢就是氣不過,其實心裏知道輕重,只稍稍說幾句,在外頭不會透了口風的!”

陶姑姑眼中露出一抹笑意,“好了,明個兒就要回公主府了!你們這些個孩子,要早早把行李收拾起來。”

提起即將要回闊別月餘的公主府,眾位大小丫頭心裏就有了一種如同要回家的沖動,俱都歡呼起來,“姑姑放心吧!”紅玉笑著道,“奴婢這就麻利收拾行李,保管明兒一早準準的出現在府門前,絕不會誤了出發的時辰。”

顧令月靠在窗前,透過棠毓館的次間窗前,從撐開的支摘窗看著廷中錯落擺放的海棠花,這些海棠花或秀致,或明艷,在枝頭招搖春風,美艷蘼蕪,少女心中卻無雀躍歡喜之意,明麗的荔枝眸中盛著脆薄的傷感。

“小娘子,”莫淩雲瞧著顧令月這般神色,心中酸楚,笑著勸道,“好容易將春宴應付過去了,你不高興麽?”

“高興?”顧令月道,“有什麽好高興的?”

那一日,秦老夫人來公主府接自己回府,將她抱在懷裏痛哭,說這些年都想著自己,她為著自己能夠平安歸來,在佛前求了足足八年。她聽著大母哭泣的聲音,感受著大母望著自己慈愛的目光的慈愛,心中感動不已,總是覺得,便是阿爺不疼自己,大母對自己總是有幾分慈愛的!

到了顧府後,大母面上的笑容依舊慈祥,對著自己的話語也是殷殷體諒,仿佛將自己疼到骨頭裏去了。她本該感激萬分的,卻不知怎的,卻從大母身上漸漸感受到了幾分晦澀之意。

疼愛這種東西,若是真心付出,總會讓人感受到的!就如這一次春宴,大母若當真心中疼她,就該體諒到她的難處。這些日子,顧令月一直在等大母開口為自己解圍。或是做主令顧嘉辰返還海棠花,或是想方設法為棠毓館補上一批名品海棠。哪怕是再退一步,開口做主為棠毓館改個名字,也便算的上是為自己這個孫女一片心意了!

可是,她等了又等,一直等到春宴將近,秦老夫人卻始終保持沈默,沒有發話。

“小娘子,”莫淩雲擔憂的望著阿顧,“你這是怎麽了?”

顧令月擡頭望著莫淩雲擔憂的目光,一時之間心中傷感,投到莫淩雲懷中,哭泣道,“姑姑,國公府中阿爺一點不疼我也就罷了,連大母似乎也沒有真的把我放在心上,難道我就真的那麽不討人喜歡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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